冷意

海是什么？

太宰治第一次问中原中也这个问题之后，就被对方拉到黑手党的港口。当时的水面泛着点点波浪，在正午的太阳下闪着耀眼的光。

这不是海，太宰治眯着露在绷带外的眼睛，中也，这不是海。

太宰治对海有一种很难理解的执着，他把不远处那片蔚蓝色的液体称作池塘。他说中也，海应该是无尽的，但是你看这片池塘，在很远的地方也有大山阻隔，它不是海。他说横滨就像一条困在池塘里的鱼，永远也游不出去。中原中也就骂他说你就是那条青花鱼，去找你的海吧。

结果太宰治就真的去了，他绕着日本，去了神户去了东京。他热衷于到处拍照片发给中原中也，特别是在半夜的时候拍自己在海边烤扇贝，然后看中原中也好久不回话，想象着对方气急败坏出去买吃的时候的表情，太宰治就拿着扇贝捂着肚子笑，笑出眼泪来。可是回来的时候他对中原中也说，中也，我只看到了大大小小的池塘，没有海。

太宰治一直很唾弃中原中也的品味，他说中原中也戴着滑稽的帽子披着尺寸与他不相符的风衣，像个可笑的蛞蝓。但是他真的很喜欢中原中也的眼睛。他说，海应该是蓝色的，比天空要蓝很多，就像中也的眼睛一样。他说，看见中也的眼睛，我就能想象到海是什么样子的。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从身后环住了中原中也，俩人在落地窗前接吻，一吻分开后太宰治盯着中原中也说，中也你的眼睛湿了。

中原中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就和太宰治同居了，说是同居也不准确，是对方赖在了他家里。太宰治经常在半夜时候撬了他家的锁摸进他的被子，久而久之自己的东西就都搬进来了，于是中原中也的家里就多出的很多太宰治的东西，绷带，过长的风衣，还有太宰治睡觉时候抱的毛绒玩具。但是那个玩具在来中原中也家的第二天就扔了，他说，我不用抱那个了，你这里有更好的。

就算在黑手党里，太宰治也喜欢赖着中原中也，他从不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，他喜欢站在中原中也办公室的落地玻璃窗前，他说，中也你这里能直接看见池塘，他就这么盯着那个池塘发呆，书面任务就全扔给了中原中也。

后来有人问中原中也说太宰治有没有什么事情是难忘的，中原中也回答说他什么事都很难忘，他就是那种做很小的事也要留下痕迹的人。

那时的他们还是干部替补，但是已经被黑手党及其重视，太宰治生日那天收到了很多礼物，他把它们全部堆到中原中也的办公室里，心不在焉地一个个拆，把拆下来的彩带和纸壳随手扔到地板上，盒子里精美的礼物他也不看一眼。等拆到一个方形盒子的时候他顿住了，他把里面的东西拿起来转身给中原中也看。那是一个玻璃瓶，中空的瓶壁里填着湛蓝的液体，漂着几只塑料鸭子。他站在中原中也身前摇着那个瓶子，液体上漂着的鸭子在液体里沉沉浮浮。中也你看，你看啊中也，这种感觉好棒。太宰治笑的像个孩子。可是他忽然就不笑了，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，中也，鸭子好可怜啊。他松手，瓶子就掉地上碎了，玻璃碎片和液体溅的哪都是。中原中也开始骂他说要犯病不要在他这里发，但他骂到一半太宰治就踩着地上的碎片上前吻他堵住了他的嘴，玻璃扎进太宰治的脚底，地面上蓝色和红色混合着有一种说不出的美。

他们的生活其实很简单，任务，报告，任务……这样一直重复。但就是这样单调的生活，太宰治也能给中原中也留下及其深刻的印象。也不仅仅是因为太宰治在战斗中心不在焉地躲在中原中也后面，也不是因为他每次像看过剧本一样预测着对方的行动。只是因为他是太宰治而已，是他的搭档。他们把身后毫无保留交给彼此，战斗结束后俩人一转身就开始互相指着鼻子骂，回到公寓后往床上一躺便自然而然地做爱。他们的相处方式也很简单，简单到不像黑手党。

中原中也很自然地适应着这个生活，却也感觉失去了什么。那次他们站在中原中也的办公室里，面对着落地窗和窗外的池塘。太宰治站在中原中也身后，说，中也，生活真的好无聊。如此反复，没有惊喜没有刺激。我们就是困在池塘里的鱼。中原中也没有说话，几秒后他从旁边抱住太宰治，击破落地窗俩人一起跳了下去。侧着身子的他看不见太宰治的脸，但也能想象到现在对方一定是睁大眼睛满是欢喜的表情。他们脸朝着地面笔直地下落，太宰治很开心地吼着，他也只有吼着说话中原中也才能听到。他说中也这就像跳崖一样。

离地面大概十几层楼的样子的时候，太宰治被丢进大楼里，中原中也则靠着异能站在了地面上。他回头上楼去找太宰治，发现对方正缩在墙角。太宰治砸破窗户的时候玻璃碎片扎进了他的肚子里。太宰治见到中原中也第一句话就是中也，我好痛啊，但是我真的很开心。

太宰治有一次在海边捡到一只小黄鸭，很普通的小黄鸭，一捏就会响。但是那个小黄鸭看起来年数很长了。他想起来之前森先生跟他讲每年都有装小黄鸭的集装箱掉进海里，然后里面的小黄鸭会漂洋过海，到世界各地，去一些人们一辈子也不会去的地方。他以前想过自己骑个大号的小黄鸭去漂流，去找海。但是想到茫茫的水里只有他一只鸭子感觉很无助，就这么放弃了。现在他拿着那只小黄鸭，他猜测它是从海那里漂过来的，于是他很开心地留着，把它摆在浴室里。

他跟中原中也说中也我们一起去找海吧，我们划一条船，跟在这只小黄鸭的后面。它一定是从海那里来的，它想回家。中原中也很自然地开始骂他，太宰治也习惯了中原中也一言不合就骂他的习惯。他就这么听着，眼睛越过中原中也的脑袋看他身后的小黄鸭出神。

太宰治喜欢在床上和他聊天。那次他说中也，我想去红海。中原中也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他回答说，红海一定是红色的，就像晚霞或者是血那样的红色。他说，在那种浪漫的海里自杀的话也会很浪漫吧。他让中原中也在他跳海之后给他写首诗，就写那片红海和他的故事。

然后中原中也就骂他有病，说要自杀自己去别拖上我，以及我不会给你写什么诗。太宰治就好几天不理中原中也。他说他最讨厌的就是中也了，暴躁不通人性。他有的时候就不理解为什么会有女孩子喜欢中原中也，对方的办公桌上女孩子给的情书不比自己的少。他说中原中也根本不理解女孩子的喜欢，他觉得像中原中也这种暴躁的蛞蝓根本不会有人喜欢，除了他自己，但是他不说，他觉得中原中也也不知道。

后来一次任务就给了太宰治，没有中原中也。那个任务地点就在红海旁边。太宰治一晚上兴奋地缠着中原中也不睡觉，他说我终于能看梦那样的海了，可是中也好可怜要守家。

可是当太宰治真正站在红海边上时，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碧蓝色的海，跟横滨的海几乎没有区别的海。他难以置信地拼命往远看，看着远方的水天交界线，想从那看见一抹红，哪怕是橘黄色也好，可是没有。他抱着看红色的海的期望来，带着看红的像晚霞哪样的海，看血那样红色的海的愿望来，可是面前的蔚蓝让他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。

晚上中原中也回家时候就捡到了一个从红海边回来的太宰治。对方瘫在沙发上，感觉浑身卸了力气一样瘫着，太宰治发现回来的中原中也说话了，可是他的嗓子不知道为什么沙哑到不像他的。中也，这个世界都是骗人的。

太宰治曾经说过中也你看那片池塘真的好蓝，但是它是骗人的，那只是太阳的反光，只要伸手要一碗池水，它就又显现出它原本的透明了。太宰治说这个世界就是在骗人，到头来只是在比谁的骗术更胜一筹罢了。他靠骗人来给黑手党获得着巨大的利益，森先生靠骗人坐着首领的位置，而这片池塘靠骗人在人们心里留下蓝色的印象。

他说，中也我好累，我不想再骗人了。

可是为了生活还是要继续骗下去。太宰治厌倦着这种生活，他厌恶着生活里的一切东西。所以那天他在任务结束后拉着中原中也去了海边。那会儿的海在夕阳下染着一层红色，这让太宰治想起来不久前任务中一地的血，他差点就吐在海里。等回过神来的时候，晚霞已经红到眼睛里了。他和中原中也在岸边肩靠肩地坐着，他们深深地吸气，又重重地吐出来，几次下来后太宰治笑了，他说，中也，等老了之后我们就在鄂霍次克海旁边买幢房子吧，就我们两个，没有别人，你可以在海边骑摩托。说这话的时候太宰治指着远方的夕阳，笑的像个孩子。他看着中原中也的眼睛，对方蓝色的眼睛里映着火红的夕阳。中也，我好像看见海了。

中原中也笑着骂他有病，却也没有反驳。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，太宰治很开心地拿中原中也的卡付了房钱，他说中也，我们黑手党老的很快的，现在买等它装修好了我们就能住进去了。他真的不在意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，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太失败了。他脑子里全是有关于以后关于鄂霍次克海的幻想，听说那是最漂亮的海，冬天还能看见鸭子。那天太宰治把他的宝贝小黄鸭放进了海里，他说这只小黄鸭会随着日本暖流漂到鄂霍次克海，等自己和中原中也去了的时候它就已经等在那了。

他就满心欢喜地等着他老的那一天，那会儿他就能脱离这个无聊的循环了。

森先生收到了太宰治的辞职信，同时还有中原中也的。那时他们已经中年了，对于黑手党这样的组织来讲年龄已经不小了。广津先生已经退休去了北海道，太宰治觉得他们也差不多了，是时候去鄂霍次克海了。森先生听到太宰治的回答后一副很惊讶的样子，他说，太宰君和中原君都是我的得力干将啊，没有你们我会很难办的。太宰治说，芥川已经可以胜任了。森先生愣了愣之后突然像是面对无可救药的孩子一样笑了笑说，那可以啊，我准许了，但是得解决一个组织，这个组织已经找上门来了。说着他拿出一张照片，照片上是死去的黑手党成员。那张熟悉的脸让太宰治睁大了眼睛。

之后的事情仿佛和以前一样，太宰治找到了敌人的位置，他和中原中也站在敌人藏身的房子前，中原中也照例抢先太宰治几步开了自己的异能，但是这次太宰治却从他身后拉住了他。

「中也，我有种不好的预感，这次行动，我们还是不要去了。」

「为什么？这是最后一次任务了啊，结束了我们就能去你想去的海边了。」

「可是中也……」太宰治没有说下去。他看见中原中也打开门进去了，可是他没动，他知道现在进去也是妨碍中原中也的异能攻击。

可是中原中也很快就出来了，他是被砸出来的。对方有很强的异能者，他和中原中也的异能形成了特异点。太宰治试了几次都没有接近那个异能者。他回头看了一眼浑身是伤的中原中也。

「中也，你相信我吗？」

「嗯。」

中原中也毫不犹豫地开了污浊，他举着重力因子不断向那个异能者砸去，激起的纷扬尘土把他俩围在里面。开了污浊的中原中也连最基本的意识都没有，他不知道过了多久，他好像看见了那个异能者在他的重力因子中被碾成粉碎，但是他流了好多血，他的眼睛里只有红色，红的像那天他和太宰治聊着未来的时候看着的海。

太宰治其实什么也看不见，战斗现场被尘土包围，他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对方异能者倒在地上，然后便上前去找中原中也。他被尘土挡回来了几次，被重力因子砸在地上引起的风吹起来。又踉踉跄跄地跑回去。他本就不算很结实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挨着石头的撞击。当他看见中原中也的时候看见对方满脸的血才知道自己似乎来晚了。他抱住中原中也，让对方躺在自己怀里。中原中也很快就安静下来，瞳孔恢复正常的时候咳出一大口血。太宰治不停地说着中也对不起，对不起中也我来晚了。中原中也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，他很努力地扯了扯嘴角就晕倒在太宰治腿上。然后在太宰治还活着的时间里，他再没醒过来。

太宰治一个人去了鄂霍次克海，他看着满目碧蓝的海寻找着自己当年放进海里的小黄鸭。中原中也被他留在了黑手党里，因为那里才有最好的医疗技术，对方一直处于一个半死不死的状态，呼吸微弱到太宰治要凑地很近才能听见。太宰治走的时候留了一张纸条，上面只写了三个字，他知道中原中也能看懂，知道中原中也醒来后回来找他的。然后他们就能像以前他们一起讨论过的那样，太宰治在海里玩着他的小黄鸭，中原中也骑着他的摩托在海边烧烤，烤完太宰治就闻着味道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张着嘴让中原中也喂他，中原中也会一边骂一边把刚烤好的烧烤塞进太宰治嘴里，太宰治一边哆哆嗦嗦说着好烫好烫一边把嘴里的烧烤咽下去。

可是现在什么也没有，只有太宰治一个人和他早就买好的小屋。太宰治余生的时间都住在小屋里，他再也没有尝试自杀过，他知道现在没有人会来把他从海里捞上来，他现在也不想死了，他要等他的搭档醒来后来这里找他。

中原中也醒了。他以植物人的形态活了很久很久，可是他就像一个奇迹一样醒了。

他看见了桌子上放着的纸，它已经发黄了，可是几乎没有人碰过，上面的字还很清晰。那个字体让他感觉很眼熟，他坐在那里想了很久，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站起来，可是长时间的睡眠让他整个人脱力。他闹出的动静惊动了护士，护士们跑来问他想要什么，他挣扎着说海，我要去鄂霍次克海。

但是他还是被强制修养了一年才得以去那片海。他攥着那张纸条找到了太宰治当年跟他说过的小屋。可是太宰治早就死了。中原中也坐在太宰治墓碑旁边，那块墓碑就在海边，离太宰治最热爱的海很近很近。中原中也一句话也没说，他和墓碑一样望着远方，看着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，那里有条深色的线。

突然他眼前亮起了一抹黄色，那片黄色越漂越近，引得中原中也不由自主地站起来。从天边漂来一片的小黄鸭，它们朝着这个方向漂来，也不知道它们跨越了多远的路，行走了多长时间。它们好像朝圣一样成群结队地来了，金黄色的外壳在阳光下像是圣母的颜色。

中原中也看着这片海，它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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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记

其实就是一条青花鱼找海的故事，暗喻很明显了，中原中也就是那片海，只是最后错过了，就想梦一样。

至于为什么是鄂霍次克海。因为青花鱼最远只能到达鄂霍次克海，他的极限就在那里，也是一件蛮悲哀的事情。

写这篇文的时候同桌刚买了个包，里面塞满了小黄鸭，就把小黄鸭写了进去。其实蛮可爱的，手感蛮好。

其次，日本暖流不去鄂霍次克海，它绕过半岛去白令海峡了，所以说太宰治最后的等待也是梦中的空想，这个故事本就没有结局。